內排散記

在地時間兩點二十分,飛機抵達了內排機場。此行終點巴黎,經停是處耳。

一出機艙,潮氣撲面而來。望向廊外,滿地雨水。行數步,感到復濕復熱。方纔在雲上,還裹緊毛毯,瑟瑟發抖;現在已被一層水覆住,彷彿要浸透衣衫。

過了廊橋,先與引導人員打招呼。國際航班在二號航站樓,我要赴一號樓的SleepPod(膠囊旅館);問伊怎走,伊教我go straight(直直走),arrive(入境),再搭shuttle bus(接駁車)云。我有些遲疑,不敢貿然入境,怕有防疫政策。大廳導航牌,唯有越英兩文,辨識有些遲緩。乃在廳中逡巡,如老電視機螢幕保護的DVD字樣然。欲連接免費網絡,信號似又受沮。祇見到處皆是禁止拍照字樣。一些著淺綠色制服者經過,疑爲海關人員;樣式看過去,有中國上世紀九十年代風韻。

見一處櫃檯,很像資訊處,乃抱著試一試之心態排隊。遠處又有轉機入口,令我直覺當往彼處走,卻又不忍放棄排了一會兒的隊伍,恨分身乏術耳。終於輪到我,未及開口,阿姐講,are you Myanmar, Laos? Now only Myanmar, Laos! 意即當前祇接受前往緬甸、老撾者之問訊。擺擺手示意我一邊去。後面排了幾個日本人,見此狀也愕然,問only Myanmar, Laos? 阿姐略慍,點了頭應講,Yes, only Myanmar, Laos! 日本人復報以航司名,阿姐指了右邊隊伍教我們去排。於是都悻悻過了去。一個日本阿弟一邊移動,一邊低聲說了句,何か文字書いてんのかよ(尋思也沒寫哪個隊伍做什麼啊)。沒有了日式的服務與引導,有些不適應罷。我卻習以爲常。

另一隊伍邊廂,有位女士在操東南亞式英語,與海關人員爭辯。他們的英語,自有韻律與節奏:每個音節都是急促的,音節與音節之間界線分明,然而每個短短的音節內,卻又蘊含了九曲十八彎。幾個日本人謙讓我排了前面,然後在那邊偷偷學腔,講怪頭怪腦的日本話:「日↘︎本↗︎語、気↘︎持↗︎ち〜」高復低來低復高,每個字都不在調上。我算是悟了,日劇裏亞洲角色講的日語是哪裏來的了。可能這就是日本人心目中,其他亞洲人會講的日語吧。我好歹也與越南人一起做過工:渠等之日語,絕不至離譜乃爾;而祇是每個音節,都咬得十分短促耳,就像今日聽到的這英語一般。「日↘︎本↗︎語、気↘︎持↗︎ち〜」這種日語,祇能是知道了正確發音之前提下,纔能故意反著說出來的。

排完隊,獲得了同樣的建議:入境後坐接駁車。於是放心排隊入境。前頭一位上班族,一望即知爲日人,似乎有卡片掉地上了,我以英語提醒伊。伊很日式地大驚失色,「啊——!」了一聲,然後俯首確認,同我欠身說,違います(不是我的)。然後整理好手上物品,又回過身來和我鞠躬,說本当にごめんなさい(還是很謝謝你啊)。我很惶恐,下意識地いえいえいえ(莫客氣莫客氣)。

輪到我入櫃檯了。我說明來意,然後掏出中國護照。剛露了個護照皮兒,伊就直搖頭,講no no no! 打發我去轉機入口問。於是調轉頭去轉機入口。前面一個白人阿姐,戴了墨鏡,在入口處拍照留念,海關人員對伊笑笑。俟伊拍完,我進去問了,纔知我是Chinese passport(中國護照),我要有Vietnam visa(越南簽證),纔能arrive。之前的工作人員引導我入境,大概是以爲我拿了一本很好使的護照罷。那就祇好在候機廳假寐嚕!

排隊等安檢,後面一張泰國還是南亞的面孔,抱了個包,一直頂我背著的包。我走一步,伊趨一步來頂。我有些不爽了,瞪視之,無反應。想起一位亞裔美國脫口秀演員,謔稱排隊貼著前面緊緊的,叫做Asian distance(亞洲距離)。不禁想,自己若是一個高大的白人男性,戴了墨鏡,不戴也行,就能很威嚴地叫後面keep distance(保持距離)了罷;或者不消動口,人們就主動保持著距離。

過了安檢,進入候機廳,沿途都是商鋪。我逮住一對店員,問SleepPod有沒有。伊先糾正我的唸法,不是po-de,是puu-de,然後指了邊上的付費按摩椅,說可以sleep。按摩椅掃描付費,要用當地的移動支付app;想來麻煩,就直接坐上面休息了,卻又膈著慌,還愈蒸愈熱。鄰座阿姐,亦坐在椅上,刷著抖音,開著外放,而椅子並不作働。

想來反正時間多,到處走走,便從廳頭走到廳尾,又從廳尾走到廳頭。這裡的商舖,大致三種:㈠紀念品商店:賣越南國旗和一些塑料玩具;㈡咖啡店與駃餐店:這裏的咖啡店也賣河粉,CAFÉ字樣混在一堆越南國語字裏毫無違和感;㈢韓式化妝品、滋補品專櫃:用簡化字寫著「源自韩国」,用韓文與英文寫著免稅百分之二十云。走了一圈,問了一些商鋪,支付寶似乎在這裏用不開,估計三年來沒幾個中國人來;這裡還是card(卡)的天下。

窗外一片霾濫

於是去了一家相對便宜的河粉店。店中招牌河粉,價格分四檔,從七點五美元十一點五美元不等。店員勉力與我解釋食材的區別,奈何這些食材名字我聽不懂。本著中庸之精神,我選了八點七美元的。

在中國喫了頗多次,這下頭次喫越南的河粉

嚐來味道不錯。配料量比起中國的河粉店會多,估計也因爲這裏是河粉的國度,當地人口味爲重罷。我喫河粉,配料往往all in,都攖裏去,這回亦然,食來十分酸爽。

許多遊客,操著各式語言,匆匆坐下,一飽空腹。店員們用的越南語,算是特徵鮮明的了。一桌白人,所操語言,聽感上亦爲熟悉。又有一桌人,嗚哩哇啦,調調(intonation)神似我家鄉話,但每個詞都聽不懂,估計不是了。蓋世界語林之大,無奇不有也。又來一講白話者,在給不同的人打電話,張口就是五字真言,罵罵咧咧;聽渠講核酸明明在廣州做過了,過越南海關又如何受阻;看渠拍打著行李箱,氣打不出一處,又拽著箱子走了。

遙想高中時候,曾經想過學習越南語,後來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一次次重新開始學習。今次有此氛圍,我也打開多鄰國,又開始學了起來。單詞有:男人、女人、是、喫、蘋果、朋友。

服務員看我河粉喫完,幫我撤盤。問伊可否一直坐著,蒙獲許可。對伊欠身致謝。沒想到過一會兒,服務員還拿了一包紙巾,說給我用。我出門沒帶幾多紙,伊這樣熱情,殊深受用。

夜中的窗外

時入夜分,候機廳內漸漸變得又濕又冷。許多客人坐下來看短視頻,甚至還能聽到視頻對白爲廣西普通話者。復有兩個日本阿姐入座,在那邊黜殠自家導師,想過去應該是放假了的大學生乃至院生,搞不好甚至和我一個航班。

距離登機還剩兩點鐘,兩個阿姐一邊喊著寒っ!一邊添著衣服走了。於是河粉店終於寂寥了下來,祇剩下遠處一個把玩著手機,大多時候默不作聲,著橙色制服的男士,想來應該是附近的店員。相熟的店員路過,纔以聽著像越南語的語言遙遙地打招呼;手機玩累之餘,纔擡頭伸了伸懶腰。

人幾而盡

我也穿上羽絨馬甲,起來動了動身子,結束這場河內人間觀察——或曰打發時間了。

正月十七記於內排機場二號航站樓Big Bowl河粉店

在〈內排散記〉中有 1 則留言

  1. 看来越南的物价也不很低,还是在机场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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