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语中，我们能看到一组写法类似的短语：

• 実は
• 実に

汉字都是「実」，读作「じつ」；只有跟在其后的助词有别：一个是「は」，一个是「に」。二者的区别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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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次

• 辨析
• 助记：从助词的角度出发
  • 実は
  • 実に
• 「実に」可曾有过其他含义？
• 「実には」意同「実に」抑「実は」？
• 中文「实乃」皆可译作「実に」否？
• 又及：与「実際に」之区别？

辨析

日文	同义词	中文	英文
実は	本当は。実際は。[『精選版 日本国語大辞典』「実は」]	其实；实际上，事实上	actually, in fact
実に	全く。本当に。まことに。[『デジタル大辞泉』「実に（じつに）」、小学館] なんと。[『デジタル大辞泉』「実に（じつに）」、小学館]	实在是，真的，诚哉	really

我们用一组例句来弄清两个短语的区别：

実は	実に
実は、これが初めての海外旅行だ。 （其实，这是头一回出国旅游。）	この絵は実によく描けている。 （这幅画画得实在是好。）
実はまだその映画見てないんです… （其实〈我〉[日语很多时候倾向于省略「我」「你」这样的作为主题的人称代词。]还没去看那部电影……）	この携帯は実に使いやすい。 （这台手机是真的好用。）

话说笔者曾经在教学楼的电梯上，看见——

这句标语就隐含了一个意思：虽然就如老话「是药三分毒」说的那般，是饮料就有三分卡路里；但是厂商想让消费者觉得喝了自家的产品，其实倒还能减点脂肪！从而标榜自己绿色健康的一面。

这张小贴纸也引来了部分日本网民的黜（tù）殠（cáo）：

お茶に付いてたシールが、現代の免罪符として有用すぎる

（茶饮上的贴纸，简直就是当代赎罪券）

けど、現実は残酷です…お忘れなく…

実は！

体脂肪を増やす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您别忘了……实际上！会增脂）

助记：从助词的角度出发

「実は」

「実（じつ）は」与「実（じつ）に」只在尾巴（助词）上而有所区别，那么有没有什么助记的思路？其实可以考虑从助词的作用入手。

先看「は」。作为助词的「は」，一个最基础的作用就是提示句子的主题（subject），有时起到强调紧接在「は」前头的内容的作用。

语言学中，主题或话题是指，句子中用于表示陈述中心的成分。在主题优先语言中，主题往往相比主语更加重要。

主题和主语不一定相同。

《中文维基百科》〈主题 (语言学)〉，2023年4月11日摘引

所以，「実は」可以拆开理解为「実」与「は」，即接下来要讲的是作为「実」（事实）的内容了，唤起听者或读者的注意。

「実に」

而「実に」的「に」，是一种副词的标记。副词，即是表示范围、程度、情态、语气等的词。

细心的读者或许注意到了，笔者在正文劈头的辨析部分，用上了「实乃」「诚哉」这般古意盎然的词汇来对译「実に」。这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这二者的语感是相通的。

请先试看以下两则中文网络媒体的文章标题：

杜兆才这件事做对了！没有举办亚洲杯，实乃万幸！

搜狐网

“独派”称大陆人无出国游自由遭批：实乃井底之蛙

新浪新闻

在现代汉语的环境里，「实乃」实乃一个相对活跃的古汉语遗留成分。而就我们汉语母语者朴素的语感而言，使用「实乃」这样古色古香的词汇，多少会比「其实」「实际上」之类更加常用的词汇，多上一些强调的意思，增添一分情绪。

从语言学的标记理论来说，即可将「其实」「实际上」之类在现代汉语常用的词汇视为无标——没有标记性——的，而「实乃」是有标——具有标记性——的。而在这个案例中，具备标记性的途径，就是使用有古代感觉的语言，换言之即通常不用的语言[再进一步说即是一种对语言的异化审美。]。

当然，上述媒体确实也不是较为传统的，在措辞上有所审辨，甚至是审核的机构；甚至文章本身，比起说是新闻，更像是议论：用上「实乃」这样的词汇也不足为奇了。这两则标题最后的分句，在句法上没有什么现代汉语有而文言没有的成分，所以用汉文训读调的方式读出来也无甚违和感[当然，即便是现代汉语大白话，也是可以汉文训读调写出来的。拙文不具。]：

実（じつ）に乃（すなわ）ち万幸（ばんこう）なり

実に乃ち井底（せいてい）の蛙（かわず）なり

汉文训读，是日本人以古典日语解读汉语文言文的方法。其中，训读包括了日本人在阅读汉文过程中，将汉文语序转为日文语序的动作。汉文的基本语序是主语—谓语—宾语，但日语传统的语序是主语—宾语—谓语。所以古代日本人为了方便阅读唐土传去的文献，便采取了一种倒转语序来以日语直接阅读汉文的「训读」方法，甚至通过这种方法，从汉文中颇所借入，由字词乃至语法。这很有一种南方不操北语者，用自己的母语直接阅读北方话写就的报章，并视之为一种书面色彩的语言的感觉。当然南北汉语的差异，未必大过日语与汉语的。

而汉文训读调，就是一种采取了汉文训读的腔调的日语。由于汉文所承载的东洋古典知识与文学，在日本的文化中有着厚重的地位，人们自然愿意袭用这一种庄重[高岛俊男曾称汉文训读调的日语为「千篇一律庄重体」。]的文体，来为自己的言论增重。在近代的日本，汉文训读调的日文，在接纳西洋新思想、承接东洋旧精神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虽曰「汉文训读」，汉文训读调的文章未必都能够完美地还原为我们所熟悉的古代文言，但是转换成一种晚近民国风格的文言风书面语，还是无大问题的。这也是为什么康有为作出《和文汉读法》，认为将日文倒个个儿，就能作汉文读了。他倒个个儿的日文，便是汉文训读调的日文。[倘是候文色彩的日语书面语，或是日语的大白话，那是怎么倒也倒不成道地的汉文了。]

文言文的「实」，正有真正地、确实、实在（really; certainly）的含义：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睁眼望也望不见，实在劳我心不安。[周振甫《诗经译注》（中华书局）基础上修改。]）

《诗·邶风·燕燕》

如前文所言，「実に」的「に」，是一种副词的标记。古代日本人在训读作为副词的「实」之时，也就自然在这个字的右下角标上了「_ニ」了。

下面这则清末明治时期的例句，虽然不是汉文训读调，但其「実に」正是「实在是」「诚然」的意思：

自（じ）分（ぶん）が大（だい）学（がく）にいた時（じ）分（ぶん）は、医（い）学（がく）もやはり、錬（れん）金（きん）術（じゅつ）や、形（けい）而（じ）上（じょう）学（がく）などと同（おな）じ運（うん）命（めい）に至（いた）るものと思（おも）うていたが、実（じつ）に驚（おどろ）く可（べ）き進（しん）歩（ぽ）である。

アントン・チェーホフ著、瀬沼夏葉訳『六号室』

现代日语使用「実に」的时候，在继承这一古来具备的含义的基础上，也无形之间有了一些使用上的限制。即，「実に」在现代日语中，还是书面色彩较为浓厚的。口语表达同样的意思，通常会说「本当に」。这当然不是说口语里用不得「実に」，但就会比前者多一分强调与慨叹的意味在里面了。

「実に」可曾有过其他含义？

那么「実に」仅有「实在是，真的」这层含义吗？其实在汉文训读调的日文文献里，还能见到一些具备其他含义的「実に」之例句。

これ勝伯の当時においてもっとも憂慮（ゆうりょ）したる点にして、吾人はこれを当時の記録（きろく）に徴（ちょう）して実（じつ）にその憂慮の然（しか）るべき道理（どうり）を見るなり云々（うんぬん）。

（此胜伯于当时最忧虑之点；而吾人征之于当时之记录，实见其忧虑之宜然之道理也云云。）

石河幹明『瘠我慢の説：04』「瘠我慢の説に対する評論について」

这则例句中的「実に」，与其说是「实在」（まことに），更像是「实际地」，对应的日语同义词为「実際に」。

下面这则近百年前的例句，虽不是汉文训读调，但其「実に」也是「实际地」（実際に）的意思。

それもただ沢山（たくさん）の本を読んだというだけでなく、昔の偉（えら）い学者や作家（さっか）の書いた本を実（じつ）に楽しんで読（よ）んだのです。

アナトール・フランス著、岸田国士訳『母の話』

「実には」意同「実に」抑「実は」？

「実には」缝合了「に」与「は」，那它到底意同「実に」还是「実は」？不妨先看一些日语句子：

実には魂の無い国。

（其实是个毫无灵魂的国家。）

网民，有删改

日本人は基督（キリスト）の違いが分からないが、実には、本来の基督と最も近いのは……

（日本人不明白基督教的差异，其实最接近原本的基督教的是……）

网民，有删改

平安時代の古文も実には「中古日本語」という独自の名前があり文法はもちろんのこと発音も現代との違いは少なくない

（平安时代的古文其实也有着「中古日语」这一专有的名字，语法自不必说，发音和现代差异也不小。）

网民

菩薩（ぼさつ）は多く学（がく）する所（ところ）有（あ）れども、実には学する所無（な）し。何を以（も）っての故（ゆえ）に。この菩薩の学する所の諸法（しょほう）、皆（みな）得（う）べからざればなり。

（菩萨多有所学，实无所学。何以故。是菩萨所学诸法，皆不可得。）

《大智度论》卷082

可以看出，虽然「に」紧接在「実」的后面，但是或许「は」这一提示助词的影响过大，该短语还是更接近「本当は」「実際は」，直译为中文可作「事实上则是……」，就有「其实」的意思了。这样看来，它更接近「実は」，当然会比「実は」更多强调一些。

中文「实乃」皆可译作「実に」否？

前文看了一些现代汉语环境下[这是重要前提。]中文媒体标题里出现的「实乃」。那么，所有的「实乃」皆可译作现代日语[这也是重要前提。汉文训读的操作在本章节不讨论。]的「実に」吗？试看以下语料：

“政协制度”实乃“养客”遗风

Radio Free Asia

新华社“宣判”七名工人维权者实乃扰乱社会秩序嫌疑人

RFI

香港媒体人揭秘：港保钓人士实乃反华急先锋

新浪军事

结合「实乃」前后的文意来看，「实乃」二字更偏向「其实是」的意思。「实乃」前后所接的对象，是语义上反差较大的一对客体。而「实乃」二字拆开来看，「实」更具备一种名词的性格，可换言为「事实」「真相」「真身」等，这也符合「实」字在文言文里作为名词的含义。乃则如现在的「是」一样，有种系词化的意思。

于是在现代日语的翻译操作上，这种意涵下的「实乃」，似乎更适合逐字对应地翻译为「実は」，取义「其实」了。

又及：与「実際に」之区别？

「実際（じっさい）に」意即「实际上」，含有亲身去做、实际去做某件事的意思。

実際にやってみる。

（亲自做做看。）

由于尾巴（助词）是「に」，后面也直接跟动词。

同义词是「現実（げんじつ）に」「現場（げんば）に」。

日文	同义词	中文	英文
実は	本当は。実際は。[『精選版 日本国語大辞典』「実は」]	其实；实际上，事实上	actually, in fact
実に	全く。本当に。まことに。[『デジタル大辞泉』「実に（じつに）」、小学館] なんと。[『デジタル大辞泉』「実に（じつに）」、小学館]	实在是，真的，诚哉	really
実際に	現実に。現場に。[『実用日本語表現辞典』「実際に」（2011年7月6日更新）]実践的に。	实际地，亲自地	practically

笔者会陆续写一些日语相关的文章。对此有兴趣的读者朋友们，欢迎锁定鄙站的「日语」标签。习惯使用RSS阅读器的朋友们也可以订阅「日语」文章RSS源。

2023年4月12日初稿

同月14日二稿